伊斯坦堡情旅日記

    
對於「美」我是後知後覺的，就像千年古蹟矗立在我眼前時，
我居然是冰冷得沒有一點情感，然而，我喜歡在那種冰冷的感覺中，觀察然後找出溫暖。

競技場早已沒在歷史的記憶中，曾經充滿殺戮的空間，現在竟然如此靜謐，
它在死亡中潛藏著愛，那種愛的氛圍其實還蠻弔詭的。我總說這裡空氣新鮮、氣候宜人，
眼前望過去的、耳邊聽到的、肌膚感受到的，沒有一點會讓你感到不舒適。
走過一趟，生命是生是滅，是生生不息地沉睡在永恆的夢裡。

上午九點的君士坦丁堡競技場，不見太多觀光客，不曉得是這廣場太大，
或是大家都擠到了托卡比皇宮的城門外，為早些一睹它輝煌的風采？
或是大家正被早晨的陽光吻著，吃著土耳其早餐，像我一樣吐出了好多黑橄欖？
廣場上的觀光客，每個人安靜地看著解說牌，不時低頭討論一番，
即使拿起相機拍著古蹟時，仍然安靜不語，
難道那是對歷史的一種崇敬？或者他們也和我一樣，冰冷得沒有一點情感？

廣場周圍有幾間商店，那是專門賣明信片、伴手禮和古董給觀光客的店家，
價格大約比市集裡的貴兩倍，一些店家昏暗得讓人探頭許久才敢進去，
店內只有老闆是土耳其人，雇用的店員多數都是遠赴土耳其工作的巴基斯坦人。
由於我們清楚那些手信的底價，我們像瘋子般殺了又殺，
千年前的競技場也是殺呀殺，真沒想到千年後的我們是這種「殺」。



 
在台灣街上所有的裝置藝術都非常現代，「年輕」的歷史讓我無法感受千百年的悲歡，
看見德意志噴泉亭(The German Fountain / Alman Çeşmesi)時，
我以為它是一座現代的巨型裝置藝術，一陣子後就會被移走，
然而，這是一段一百多年前的歷史故事。
西元一八九八年日耳曼皇帝威廉二世造訪鄂圖曼帝國，
返回德意志帝國的隔年，將這座原先位在德國的噴泉亭贈送給鄂圖曼帝國。
當年它被完全支解，石頭一塊一塊地運到土耳其來，
拼裝成原來的德意志噴泉亭，矗立至今。



 

 
遙遠的歷史將所有人拉回了西元一千五百年，
古埃及圖騰石柱，又名埃及方尖碑(Obelisk of Theodosius)，
是古埃及法老王圖特摩斯三世在世時所建造，建造完成後矗立於卡納克神廟前。
西元三百九十年東羅馬帝國皇帝狄奧多西一世，將遠在埃及的方尖碑，
同戰利品一般，搬回了拜占庭，現在的伊斯坦堡。

拜占庭，當我第一次看見這個字時，它美麗地呼喚著我，
像是我認識它同時又感到陌生，也在第一次看見這個字時，
我說了一句: 有天一定要來到這地方。
現在回想起來，這一切令我毛骨悚然，一陣又一陣。
的確，十四歲那時候的我，正被另一個完全未知的世界，跨時空地呼喚著。

 
親愛的麻花捲，你與希臘神話有那麼一點關係嗎？
麻花捲般的八公尺柱狀體，延伸上去有著早已破碎消失的三顆蛇頭。
回顧歷史的那一頁，也就是西元前五世紀，它帶著眾人欣賞戰勝波斯的光榮時刻，
本以為能永遠安定在阿波羅神殿的蛇柱(Serpent Column)，
被拜占庭皇帝當戰利品一般，從現在的希臘搬運到土耳其境內，
想問蛇柱，你知道被這麼搬來搬去的意義嗎？

 
假如將這石柱放在公園裡的小路旁，有人會知道它的歷史和故事嗎？
果然，同一件事物，立著與躺著給的感覺就是不一樣。
建造於西元九世紀的君士坦丁紀念柱(Column of Constantine)，是以石塊堆疊而成的，
石子一天堆得比一天高，我想哪位古代君主都會想以這種方式，
堆出後代對他的敬意，然而，並不是每個人堆出來的石柱都能留名歷史。

冰冷看著石柱的我，突然在認識它們後的這一刻憂鬱起來，
我早已不管解說牌上頭說些什麼了，我比較想聽聽石柱們想說些什麼，
如果石柱有情感也有知覺，它們是否也感覺到人類的自私？
他們認為能夠永遠擁有它們，卻在將它們從遠方的家鄉搬到這裡的數十年後，
一一離開了這世界，石柱回不去原本的家，反而在這裡一世紀又一世紀地，
好似有意義又無意義地，永遠矗立在這裡 。

你感覺的到悲傷嗎？如果感覺不到，那真好，
你不曉得自己流浪多遙遠，也不會知道自己一生會過得那樣漂泊。
好在你不知道，世人只會認識你的歷史，不必承載那些不必要的悲傷，
好在你不知道，世人看著你時永遠是抬著頭，你永遠讓他們感受到生命的希望。


好在你不知道，不然我肯定會站在你面前十天十夜，
要你告訴我你千年以來流浪的故事，是不是和我想像的同樣精彩？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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